寒山雨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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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_

女孩声音传来的那一刻，沉香感到自己似乎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，其一是人流熙攘的闹市区，可怕的猎食者步步紧逼，姿态却如猎豹般自矜而优雅；其二却是花香盈然的庭院，看不清轮廓的少女站在成片的三色堇中间，淡淡的光线自上方洒落，衬托得她如梦中人，不惹凡尘。

女孩对他说：“那是「天眼」……他是最强大的黑暗哨兵，我无法发起精神领域的进攻，只能尽力引导你逃跑。到我们这里来，反抗军会保护你。”

某种无法理解的指示伴随她的话语而来，沉香心念闪动，身体不自觉照她的指导闪转腾挪，用从未有过的技巧再一次躲开哨兵枪尖留下的残光。

此刻他满身狼狈，气喘吁吁，恰好对照出对方的从容。

上午九点四十二分的恒星洒落金色的光线，无面神祇在其中与芸芸众生共同行走，这影像落在沉香眼里，无关的路人被自动忽略，而黑暗哨兵则被简化成一项项对常人没有意义的精确参数。

力量，速度，敏捷程度，武器杀伤性能……乃至于那杆银白长枪的长度在作战中可能造成的影响，黑暗哨兵本身却成了一个彻底的符号。

女孩叫他快逃，沉香却仍在迷茫，或者说从听心突兀被杀到亡命奔逃的十多分钟里他完全无法思考：“逃？为什么？”

初次展开的精神领域如同失去堤坝的江河，漫无目的地发散开去，哨兵独有的动摇、茫然正在飞速增长，他其实摇摇欲坠。但不知身在何处的向导女孩没有放弃，她牢牢把持着精神链接，并尝试通过这条信道让他安定下来。

他在现实里失声，疑问却在少女的精神领域里一遍遍回响：“为什么？”

为什么？

……

他有许多问题，可最终他只是问：“……为什么？”

5_

十年前那个在普通人眼里并无特别的傍晚，暮色低悬，宝贝地握紧新礼物的孩子带着一位不速之客回了家。

看到他的时候，穿着小熊围裙的女人下意识举起锅铲，两秒钟后才发觉自己拿的并不是令人安心的武器。她秀眉紧皱，倩丽的面容被担忧填满：“……是你？”

“我不是他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应当明白，我是什么东西；你也应该明白，「他」比谁都更想摧毁这些可怜又可笑的东西。”清源轻轻按着沉香单薄的肩膀，后者抬头看他，看起来不怎么解大人之间的对话。

孩子在最危险的哨兵手中，听心不敢妄动：“你怎么会来？”

“昊天下了猎杀令，他要你的命，还有这个孩子——但我会告诉他，你带着沉香逃掉了。”

“我们一直在逃，每隔一段时间就搬家，就是害怕昊天会知道沉香的存在。我家里人也在找我，怕我连累整个家族，我不知道还能逃多久。”大概对方着实不像要动手的样子，听心无意识咬着嘴唇内侧，那钝痛仿佛锈刀缓慢捅进心里。

“昆仑研究所有个叫玉鼎的人，是专精计算机领域的前高级研究员。他也背叛了昊天，到这个坐标去找他，他可以帮你骗过东天区的中央主机，把你和沉香藏起来。”清源说。

“你……你是不是有他的记忆？”听心问。

清源并没有回答：“沉香会是「我们」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，请你保护好他。”

听心垂下眼眸，低声说：“我当然会保护好他。”

但那与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没有关系，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，又是为了什么而做出选择。

6_

昭惠喜欢游戏。

他也喜欢能带来惊喜的猎物，但前提是一切不超出自己的掌控。

之所以听心身边的孩子能在他的追捕下度过那黑色十五分钟，撑到不知名的外援到来，就是因为他执行任务时的小小习惯。

这个习惯令无数总部专员恨得咬碎牙根，却拿他没什么办法。同时这也是「他们」必须通过各种方式让中央集群主机认定非他不可的原因，如果换了别的什么型号，「他们」的钥匙恐怕根本没有苏醒的机会。

在肆意支使黑暗哨兵的人们看来，这是昭惠无限纵容猎物而导致的一次失利。事实上并非如此，昭惠反而要在处处监视下设法给沉香活着离开的机会。

当沉香毫无章法的逃跑骤然变得更具技巧，黑暗哨兵就知道自己等待的人来了。听心借助玉鼎的帮助躲藏了十年，能透过这层隐蔽在浩渺如烟海的东天区数据里定位到她，并且在猎杀行动开始后及时赶到的唯有「赤城」记忆里的那个“女孩”。

——傻妞。

他装作惊讶，即刻做出想要补救的模样，将长枪状态的武器拦腰拧动，原本飘忽朦胧的等离子焰无声消逝，一层不那么高热却更锋利的光芒转瞬镀上两侧。带有机械混响的变形还未结束，致命的兵刃已在他手中拆解为一双对剑。

能够切割空间的绞刑剑在视野里留下不连续的黑色割痕，往往十多秒后才逐渐被三维空间本身的弥合属性抹平。

沉香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躲过了剑刃，他仿佛远方操偶师手中的傀儡，跳着笨拙的舞，只有脑袋还在仅剩的意识作用下不自觉抬起，望向光怪陆离的天空。

昭惠的视线也随之抬起，注意到一艘平平无奇的民用飞行器慢悠悠荡在一座高楼顶层，轮廓被楼顶半遮半掩。作战辅助系统根据他的视线焦点及时给出了相关参数，高度，当前速度，前往它的最佳路线——特高楼层都会配备的高速直达电梯。

相信沉香也得到了这些信息，那是向导通过精神链路交给他的，而黑暗哨兵不一样，他们没有可以游离在战场边缘鸟瞰环境与战况的搭档，昆仑研究所专门为此研发出了更有效率的一套分析系统作为辅助。

然而依赖技术手段带来的麻烦就是一旦设备故障，这些好用的东西马上就会带来成倍的麻烦。

数十枚小型干扰器从空间涡流中浮现，随即意味着待机的橙光同时转为绿色的激活模式。

场面看起来无关痛痒，可这些均匀分布在半径五十米内的干扰器构成了一个临时的遮罩区，一切电子产品都会遭到严重扰断，轻则无法正常运转，重则当场瘫痪甚至过载报废。

通讯器瞬间停摆，透过面甲的影像也因为作战辅助系统瘫痪而布满随机刷新的马赛克。四周尽是公共设施突兀断线的嗡鸣和人群惊慌失措的呼喊，这对哨兵过于敏锐的感官而言同样是沉重的负担，尽管他有「天眼」的精神网络，但比起受到向导精神屏蔽保护的哨兵，他对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还是抵抗能力不足。

昭惠踉跄一步，刚好给了沉香从他剑下溜走的机会。